第147章
报西门千户大人!守备周大人有讯:梁山兵马已动,戌末亥初将临清河城下,周某即率麾下清河卫坚壁清野、据守县城,望诸公戮力同心,与我清河军民共御敌寇为盼。” 西门庆与徐应悟相视各抽一口冷气,徐应悟咬牙闭眼暗叫不好。 西门庆拱手正色回道:“谢周大人告知,学生自当竭尽所能,与周大人协力御敌!” 军汉得了回话,又由平安儿引着走了。 转脸儿西门庆却翻眼道:“这蛮子特意带话儿与我,怕我跑了怎的?” 徐应悟痴愣愣眼瞳颤抖,西门庆拉了他手转回内室,却不记得叫水洗浴,只匆匆传了饭食,两人净了手后,各怀心事吃了。 饭毕,徐应悟推身上脏污,要去更衣,回来时手托餐盘,上一壶木樨松子泡茶,叫西门庆吃了爽爽口。 西门庆冷眼观之,不紧不慢提壶凤凰三点头,为自个儿斟茶。徐应悟故意不去瞧他,心却提到了嗓子眼儿。 西门庆两指捏茶盏,移到口前却停住不饮,只虚眼瞅着他。徐应悟抬头惴惴看了他一眼,心虚挤出个浅笑。 “怎的不吃?仔细冷了……”徐应悟强作镇定,装模作样也为自己斟了半盏。 他手腕搁在桌上,才举起茶,忽而胳膊一软,哐啷一声磁盏落地,随即眼前天旋地转,再坐不住。 失去意识前最后一眼,他瞥见西门庆狠狠瞪着他,口里骂的是句甚么,却已听不清白。 醒来时,徐应悟只觉头晕目胀,眼前只颠颠簸簸、黑黑蓝蓝的一线天。 他勉力撑起上身,见自己身处一辆霉味熏人、四面灌风的破车里。愣怔片刻后,他明白过来,那冤家不知怎的看穿他的计划,竟抢先一步,在他饭菜里下了药! 他用力踹开车厢门,才要开口,赶车人便回头道:“啊呀,应二叔醒了?爹叫在前头十五里亭与他会合……” 这人徐应悟从未见过,想是为了混出城门,以免周守备手下认出,特意找了外头庄上面生的伙计。可见西门庆并非临时起意,一早便背着他做下这些准备! 徐应悟气得发抖,怒吼一声“停车!”吓得那伙计急忙带住缰绳,马儿踏步放缓。徐应悟无暇与他废话,钻出厢门跳车便跑。 他朝车屁股的方向拔足狂奔,跑了不大会儿工夫,便瞧见北城门在眼前越变越大。 天边晚霞未散,正是华灯初上的下晚时分。城门脚下熙熙攘攘、热闹非凡。 东边儿的门洞儿里,行人三两成群,推着板车、背着包袱,扶老携幼鱼贯而出; 西边儿门洞儿则排着一列两人拖的大车,后头斗里码着一根根桶粗的圆木,由带刀军汉押着,依次往城里送。 此乃守备周秀预备守城用的滚木,徐应悟观之不由得心潮澎湃,暗生敬意。 《金瓶梅》书里,清河守备周秀随济南知府剿灭梁山贼匪后升任山东统制,几年后义勇北上,最终抗金战死。 这人才真真是条汉子,徐应悟忖道,是我惹出的事,我岂能叫他人替我顶抗,自己做缩头乌龟? 他一时热血上头,便紧走几步加入运木的队伍,搭手与几名军汉一道儿埋头推车。 才推了百十来丈,将将要到城墙底下,徐应悟身后忽然一疼,屁股上重重挨了一脚。 “二狗子,你爹到处寻你!你不推你那瘫子老娘,跟军爷这儿裹的甚么乱?!” 徐应悟回头,见西门庆正眦目切齿狠盯着他、气鼓鼓眼下直抽抽。两人瞪眼对峙,互射眼刀。 旁边儿一军汉使刀鞘推徐应悟道:“去去去,别挡道儿!” 西门庆顺势拿胳膊拐了他脖子,硬把他拖出队列,拽到大道儿旁没人处。 这时徐应悟方才看清,西门庆穿一身粗麻短打,绑腿缠得老高,脑袋上裹着羊肚白头巾,活像个庄上做工的佃户小厮。 徐应悟用力挣开他手膀,转身欲往回走,却被西门庆攥住他后领子抵死不放。 两人一个往前冲,一个朝后拽,衣服后心扯得老长,一时僵持不下。 “天杀的你个贼没良心的泼皮货!发的甚么狗抽风?”西门庆发狠骂道,“你爹我把你揣裤裆里、且捂不热你?好好儿的日子不过,非得碰死去!” 徐应悟骂不过他,便只梗着脖儿一声接一声吼:“放开!你放开!别拽我!” 西门庆渐觉指头儿酸软,力气将要不够,便使蛮力扑上去,两手抱死他腰身,大哭道: “哪个狗东西发誓再不离开我?肏你娘的徐应悟!你前脚儿走,后脚儿我一头碰死在城门上!你看我敢不敢!” 徐应悟终于停止挣扎,回身抱住他也哭:“我甚么也不是,没哪一件事干得成!我不配叫你爱我!我害了那么多人命,我怎有脸活?求求你庆庆,让我回去罢!我只想有点用,我只想做对一回……求你了,庆庆!” “蠢材!”西门庆照他脸颊上不轻不重扇一巴掌,眼里却满是温柔,“你当我看上你能成事?我偏喜欢你一本正经瞎胡闹的蠢样儿,你管得着?你光记着你害了多少不相干的人,那我呢?你死了,我能活?” 徐应悟听了这话方才惊醒。顿时陷入两难没了主意,只被他水汪汪两弯美目勾住魂魄,不知如何是好。 西门庆伸手与他十指相扣,像终于卸下重负般长叹一口气道:“前次你离了我去,我已死过一回。如今你把我惯出毛病来了,没了你,我便是一日也过不得。你不愿走,无妨,我陪你便是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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