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13章
已经过了半个月,韩丞早就有所反应了。 李剑霆站起来,透过竹帘的缝隙,看见福满还在挨打。她神情不变,眼神却相当冷漠,对岑愈的语气仍旧温和:“我有一计,可以撤掉韩丞。” 岑愈当即说:“殿下请讲。” “内朝自咸德年以后就形如摆设,东厂空缺无人,韩丞因此得意忘形,”李剑霆说,“想要撤掉韩丞,须得有内宦相助。” 岑愈变色,悚然道:“潘党乱政不过十年,就把朝纲坏到这个地步,阁老鞠躬尽瘁,才使得内朝还政。殿下,这些阉人用不得!” “错了,老师,”李剑霆转回身,对岑愈说,“阉党乱政实乃天子之过。内宦是天子家奴,他们可以用,却不能重用。” 李剑霆受薛修卓的教导,对永宜年至咸德年的潘党十分熟悉,她跟孔湫、岑愈等内阁朝臣一样,同样忌惮内宦。但是做臣和做君是两回事,权柄左右的势力就如同暗潮涌动,不可能彻底荡除,只有用起来,才可以牵制。 “寒食节将至,宫中照例要设百官宴,到时候韩丞卸刀入内,”李剑霆抬手拔掉发间金簪,“正是时机。” 韩丞身为锦衣卫指挥使,兼领八大营总督,出入有带刀之权,可是天琛年李建恒在御前遇刺,沈泽川破例成为李建恒的御前近卫,带刀之权就被分化开来,宴席带刀近卫都由皇帝钦点。如今大周没有皇帝,韩丞必须卸刀赴宴。 岑愈看着那金簪,握着金簪的手指纤细,因为久居深院而格外苍白。储君病这一场瘦得见骨,腕子罩在锦绣间,露出她的硬骨。 岑愈掀袍跪倒,伏地啜泣:“韩丞身怀武功,若是临危暴起,伤着殿下该当如何!” “大帅春时在边郡打了胜仗,元辅可以特赐席位以表嘉奖,韩丞是都军总督,让他跟大帅比肩而坐。”李剑霆对此事深思熟虑,“内置宦官由福满和风泉率领,只要韩丞跨进殿门,就要他有来无回。” 岑愈听到此处,才是真正领教了储君的厉害! 福满和风泉的较劲早在天琛帝时期就开始了,这次福满查案,把风泉放在首位,正是在排除异己。他想要登顶内朝,成为李剑霆登基后的司礼监掌印。此人精于奉承,数次临阵倒戈,若是放他一个人,只要局势有变,韩丞啖以重利,他就有可能坏事。李剑霆把风泉放回身边,是因为风泉经过此次的牢狱之灾,绝不会跟福满狼狈为奸。他们两个相互忌惮,就会相互督促,甚至会为了夺取储君信任,在此事上继续相互较劲。 韩丞身系都军武印和锦衣卫腰牌,只要他死了,八大营和锦衣卫就会陷入混乱,阒都危急迎刃而解。但韩丞卸刀赴宴,必定会在殿外留下心腹锦衣卫,能杀掉他的时机相当短促,若是失手,等到他振臂一呼,殿内朝臣就危在旦夕了。 “此事要老师和元辅仔细安排,万不可走漏风声,”李剑霆说着半俯下身,扶起岑愈,“成败在此一举。 凛风骤卷竹帘,岑愈迎着李剑霆的目光,重重地点头,沉声说:“臣等必不负殿下的垂天之恩!” 雨中的福满被打得两耳短暂失聪,口角淌血,正啼哭间,看见岑愈跨门而出,冷着脸瞧着他。他恍惚地说着:“奴婢知错,大人、大人……” 岑愈掸袖,说:“若非殿下仁心,今日我饶你不得。罢了,下去吧。” 近卫随即后退,站回明理堂檐下。 福满膝行向前,朝岑愈连连磕头,说:“大人教训的是,奴婢再也不敢了。” 李剑霆掀帘而出,看福满面上涕泪狼藉,在垂袖时道:“你去吧,收拾收拾,换身干净袍子,在院前候着。” 福满抬臂擦拭着脸上的泪,看着李剑霆露出的鞋,又磕了几个头,说:“奴婢遵命。” 福满在起身时,局促地捞着湿漉漉的袍子,隔着大雨,看见储君脸上没有嫌弃的神色,只有淡淡的怜悯。 * * * 孔湫筹备时不敢声张,他们相谈都在私宅,不会群聚,就以名帖单独拜访。雨时停时下,眨眼间就是寒食节。 风泉在狱中受刑,近几日都在休养,今日替储君点花钿,在镜前躬着身,抬手时露出手腕上受刑的痕迹。 李剑霆没有闭眼,她看着风泉,像是在端详。 风泉在李剑霆的注视里略抖了手,要点错地方,李剑霆抬指,捏着风泉的手腕,把花钿带回了额心。 “这几日大夫怎么说?” 风泉听着宫娥们走动时的风声,避着李剑霆的目光,说:“承蒙殿下挂念,大夫说没有大碍。” 李剑霆站起身,背后的宫女为她罩外袍。她侧过头,看着镜中的自己,她似乎总是会盯着镜中的自己,像是在寻找着什么。 “司苑局的详情,待宴席后你再跟我说。”李剑霆扶正鬓边金簪,不再看那虚影,而是转向殿门。 风泉会意,上前扶住了李剑霆。 李剑霆走几步,踩到了地上的光,她垂眸看着那光,擦得锃亮的地板倒映着门外天空,她仿佛站在云间。这一刻,她奇异地有些稚气,像是留恋这光景,站了许久。 外边的福满躬身上阶,候在门边轻声说:“殿下,时候到了。” 风泉觉得自己臂间微沉,雨后的风吹动储君鬓边的金簪,那蝶儿打了个旋,轻撞在云髻上。 李剑霆跨了出去。 * * * 韩丞乘车到宫门前,下车时见着赫连侯。赫连侯久候了,看到韩丞过来,赶忙迎上来,跟他并肩入宫,说:“这些日子你怎么也不管?都察院现在弹劾我,说我圈占民田,这不是假言寻衅吗!” 韩丞手里转着核桃,说:“你跟岑愈讲这种话,他肯信吗?他手里有潘蔺给的账,对八城田税有估量。” “那得想个法子吧,”赫连侯紧跟着韩丞,低声说,“他们要圈禁太后,我如今连太后的面都见不到。” 韩丞心道太后是泥菩萨过河,自身都难保了,这账已经追到遄城,看孔湫他们不死不休的架势,不会像以往一样姑息了事。他为这事彻夜难眠,当下摸着蓄起的胡须,道:“我也着急,着急有用吗?”他瞟了眼前边带路的宦官,对赫连侯小声说,“储君病倒了,可没事,这能怎么办?” “福满是个什么忠义东西?”赫连侯走得快,微微出了些汗,“他们这些阉人,就不认得忠义这两个字。疾追是什么毒?我不信他那套,必定是他在其中做了手脚,不敢得罪内阁。如今不就去了储君身边伺候?他们都贱得很。” 韩丞看着地方要到了,他在宦官退下时,把核桃揣回怀里,对近卫略颔首,对赫连侯说:“你散席后跟我去府上说,这儿人多眼杂,不是议事的地方。” 赫连侯心急火燎,不得已,只能应声,又跟在韩丞屁股后头进了殿。 第239章 剑霆 寒食宴设席讲究, 韩丞落座时看戚竹音在自己左边。他掂了掂袖, 说:“大帅准备几时回启东?清明雨遽然,马道不好走啊。” 戚竹音旁边的太监正在斟酒, 宫里的杯器料精式雅, 盛着琥珀色的酒水煞是好看。戚竹音转着酒杯, 边端详边道:“边郡催得急,早该走了, 可是阒都的雨迟迟不停, 我也发愁。” 可不是么。 韩丞心下冷笑,事情没完, 内阁怎敢让戚竹音走?孔湫这些人的身家性命都系在启东守备军身上, 就盼着能在戚竹音留守阒都的这段日子里把自己撤掉。 韩丞隔着些距离, 对戚竹音说:“沿着枫山校场出去,往南有直达河州的马道,这是新修的道,跟着开灵河跑的。大帅回头跟兵部谈谈, 从这里走更快。青鼠部的仗打完了, 还有别的部, 启东五郡守备军都等着大帅调令,我听着就着急。” 韩丞虽然为人褊狭,但见多识广。他能跟岑愈几个坐到一张饭桌上,肚子里也有货真价实的东西,地方外勤他去得多,对路都熟悉, 戚竹音在这上面瞒不过他。 “等个时机吧,”戚竹音把酒杯搁下,“都是说不准的事。” 两个人交谈间,看着小侯爷费适也到了。费适跟潘蔺是至交,这些天他因为潘蔺的死讯大病一场,没再玩了,能见到他一回不容易。 戚竹音说:“小侯爷去八大营了?” “潘承之死了,他受了刺激,突然振奋起来,要谋个差事。”韩丞饮了些酒,“朝中哪还有空缺?也就八大营能容得下,我就把他调到春泉营去了。” 春泉营配备火铳,戚竹音想起樊州翼王的那些火铳,就想起阒都的蝎子。她长叹一声,终于肯正视韩丞,说:“指挥使。” 韩丞忙倾身做出倾听状。 戚竹音神色凝重,说:“饿了。” 韩丞当即哈哈笑,道:“大帅往年不在阒都,不知道开宴前得垫垫肚子。”他压低声音,“寒食宴都是冷食,还是中秋宴更有吃头,那会儿有好酒和螃蟹,坐在御园内赏月就花,美得很。” 两个人就此相谈甚欢,直到殿外的太监清亮地宣太后玉驾,他们才起身,退到小几后边,跪地伏身,跟着孔湫齐声请安。 太后戴着金累嵌宝珠十二龙凤斗冠,耳坠东珠排环,打扮雍容华贵,丝毫不见受损的疲态,端庄落座后只道了声“起来吧”,便不再言语。朝官们再度行礼,待礼停后,储君李剑霆才跨入殿内。 戚竹音酒量一般,在席间跟韩丞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,几次敬酒都被韩丞婉拒了。韩丞没有带刀,心里谨慎,时刻留意着殿门口,那里有他布设的近卫。 孔湫率领百官朝太后和储君依次敬酒,席间气氛正酣,福满指挥着太监们上菜。翰林院的官员们妙语连珠,几个笑话讲得席间官员都前仰后合,就连太后都缓和了神色。 李剑霆适时起身,端杯敬太后。 太后慈爱地看着她,道:“好孩子,像先祖光诚爷,以后江山交给你打理,哀家放心。” 李剑霆都这个岁数了,哪还有“以后”呢? 李剑霆躬立着把酒水饮尽,双颊隐约红起来,看着腼腆。她跟太后母慈子孝,说:“皇孙愚笨,对政事一知半解,不知何时才能顿悟,须得皇祖母日日督促。” 李剑霆还没有参政,丹城田税案以前,她在明理堂听的都是内阁呈报的官样文章,许多政事确实一知半解,但孔湫几个人私心教授,在讲课时给她剖析解读,所以这话也只不过是场面话而已。 太后同李剑霆饮了。 储君没有登基前,一切政务都该由辅政大臣孔湫率领内阁来裁定,太后代行的天子之权本来只有象征性的批红权,但太后凭靠世家和都军左右朝政,早已偏离了李剑霆说的“督促”二字。 李剑霆躬身退下,在酒满后敬了孔湫,师生两人相互行礼。她依次往后,终于敬到了韩丞身前。 此时殿内笙乐正响,门口的垂帷放了下来,把殿门罩在了阴影里。韩丞还礼,待他饮尽后,听李剑霆说:“指挥使是先帝的左膀右臂,兼领都军总督,办事仔细,劳苦功高,让我很是敬佩。” 她言语间,身后的福满就再度把酒满上了,韩丞见状赶忙道:“殿下折煞老臣了。” 李剑霆笑了笑,她眉间病倦没有散尽,这么一笑,意外地有些柔婉,玩笑道:“老师是内阁元辅,指挥使是锦衣卫元老,我怎么能厚此薄彼?” 韩丞听李剑霆把他和孔湫放在一起,言辞间都是奉承自己的意思,便料想储君是被上回的事情吓着了,想要两头讨好,做个和事佬。 韩丞双手奉杯,迎着李剑霆,说:“臣乃一介武夫,怎敢与元辅相提并论。殿下,请。” 李剑霆看着韩丞,掩袖把杯中的酒饮尽了,福满紧接着又倒满了。她拿的酒樽与酒杯不同,斗深量大,两场下来韩丞已经出了些汗,不欲再喝。 “殿下,”韩丞酒量尚可,但是微醺后想起这殿外都是自己的人,不禁放松了警惕,对李剑霆说,“殿下年纪尚轻,政务都听从内阁的裁定施行,难免疏忽查询军务。今年内阁要削减都军军费,殿下,这是不成的,我们都军兼领巡防重任,如今连个像样的校场都没有,还要削减军费,这……” 孔湫站在李剑霆斜后方,闻言皱眉,制止道:“宴席不谈政务,你跟殿下抱怨这些干什么。” 韩丞吃了酒,把酒樽握在手掌里,朝孔湫皮笑肉不笑,说:“泊然,你们把票子拟好了要我就范,我只有面见殿下才能陈述难处。这几日都察院把赫连侯逼得紧,他是个老实人,叫岑寻益骂得没了体面。罢了,殿下,殿下听听罢了。” 岑愈从自己的小几前站起来,先拜了太后和李剑霆,才对韩丞说:“都察院主掌弹劾,俗称‘言官’,所呈之事皆为朝廷弊害。遄城紧挨东北粮马道,又贯通荻城水路,税务上有问题,我们言官就得说。遄城案还没开设会审,内阁也没有真较赫连侯罪,怎么就能说是我把他逼得紧?我看反倒是他把遄城百姓逼得紧哪。” 殿内的乐声渐渐停下,在座的朝臣们鸦雀无声。 韩丞觉得面上挂不住,他就是看不上寒门朝臣这副清高样。以前他没熬出头便罢了,现在他手里握着阒都性命,岑愈还敢这样公然顶撞他,让他火冒三丈。韩丞强压着,笑道:“寻益,你我是旧相识,我了解你,遄城既然还没有开设会审,就是票子没过红,所奏之事都有待考证,不能这么擅自下定结论。” 赫连侯没兵没权,账还让潘蔺透给了户部,现在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,心里有恨也只敢偷偷讲。此刻看他们快要争执起来了,饭吃不下去,搁了筷子,站起来好言相劝:“宴席不谈政务,不谈政务……” 韩丞把空樽递给太监,对李剑霆再度行礼,说:“扫了殿下的兴致。” 李剑霆也把空樽递给福满,说:“指挥使何必放在心上,不过——” 不过? 韩丞狐疑地抬起头。 殿门吹来一阵风,垂帷缓缓飘动着。李剑霆似是发乱了,她抬手扶住了鬓,指尖触及金簪,对韩丞字句清晰地说:“金樽同汝饮,白刃不相饶①。” 垂帷落地,殿门轰然紧闭。韩丞眼眸睁大,当即回退,惊慌间撞翻了小几,酒樽器皿霎时间跌得粉碎,他道:“殿下——!” 戚竹音没起身,一拳砸在小几上,瓷盘碗筷顷刻震起,她抄起金筷子,斜插向韩丞颈侧。韩丞挥袖格挡,只听“砰”声相撞,他竟然在官袍内穿着软甲,臂间戴着臂缚! 韩丞拎起小几的一脚,劈头砸向李剑霆,大发雷霆:“娼门小女,何敢杀我!” 福满看韩丞发威,又听殿外传来铿锵的脚步声,心里生了怯意,端着托盘后退几步。侧旁的孔湫已经扑身而上,挡在李剑霆身前,被小几砸破了额头。他用尽全力推着李剑霆向后,顾不得流淌的血,在那惊变里喊道:“休听他胡言乱语!此贼不除,国无宁日!杀了他,快杀了他!” 殿门巨响,外边的近卫听得呼声前来撞门,风泉带着几个小太监压住门闩。殿内的朝臣无不悚然,赫连侯站不稳,连连向后退,喃喃着:“这是做什么……” 李剑霆在退后中没有站稳,跌坐在地。她的心口怦怦直跳,攥着金簪,看风泉被门撞得摇晃,厉声道:“堵住门!韩丞设兵带甲包围宫殿,狼子野心毫无掩藏,今夜不杀他,我与诸君皆是死!” 岑愈在惊乱中没留心脚下,被酒器绊了一下,薛修卓扶住了他,他朝殿内挥臂,急声说:“只要韩丞身死,叛军就群龙无首了!大帅援兵在后,诸君休怕!” 音落以身作则,率先扑到门前,跟内宦齐力顶住殿门。 韩丞跟戚竹音几度交手,胜在功夫精练,又穿着甲,逼得戚竹音翻跌在地,发间的五珠顿时崩散。她不敢停留,猛地翻身,离开原地,说时迟那时快,韩丞紧跟着一脚踩在她适才躺着的位置。 “戚竹音!”韩丞狠狠啐了一口,“平素忍你,你还真不知天高地厚,想赢我,喊你老子来!” 戚竹音没带诛鸠,平时在战场上打的都是猛攻,遇见韩丞这种精于武道的高手就要吃亏。她引着韩丞退后几步,已经到了花香漪的小几旁,眼看就要逼到太后跟前,忽然端起花香漪没喝完的酒杯,仰头一饮而尽,接着把瓷杯磕碎,屈起食、中两指夹住碎瓷片,抹了把嘴。 “你不知道吗?”戚竹音实话实说,“我老子中风了。” 韩丞一拳袭向戚竹音门面,戚竹音侧身避闪,抬起没瓷片的手握住韩丞的手臂,用劲回折。 韩丞纹丝不动。 戚竹音气馁,没有放手,而是一脚踹向韩丞侧腹。韩丞知道她平时提的都是鬼头刀,却没承想她一介女子,擒拿的力道这般大,竟然挣不脱手,硬是挨了一脚。他凶性顿起,大喝一声,几声“砰砰砰”地连撞,靠着肘部把戚竹音震脱了手。 他们俩人搏击凶狠,在进退间把脚下的杂物踩得粉碎。堵门的朝臣都是文官,跟外头的近卫拼力气,凭的全是胆气!那殿门的门缝越来越大,风泉已经能看见外边近卫的狰狞的脸,他突然朝近卫“呸”了一口唾沫,尖声骂道:“贱皮子憨杂种,跟着个王八蛋还想吃香的喝辣的,做你他妈的白日梦!再顶咱家撕烂你的皮!” 他模样清秀,跟着储君进宫后像是改了脾性,不敢猖狂,平时见谁都低眉顺眼的,岂料今日豁出去了,净挑尖酸刻薄的话骂。朝臣们也骂人,但都是攥着笔杆子,挖空心思地要骂出韵律,骂出美感,骂出风采,当下听到风泉连珠炮似的一串声音顿时士气大振。 里边的韩丞不欲纠缠,扭住戚竹音挥来的拳,要卸掉戚竹音的右臂。戚竹音顺力腾翻,落地时侧颊挨击,这一下打得她翻撞在一侧的小几上,撑臂时舔到了自己让牙酸的血水。 这老狗不愧是混到纪雷手底下的高手,不动就是在藏拙,遇见戚竹音占了便宜,换作萧驰野那种臂力强悍还会打纪家拳的人哪这么容易! 韩丞欺身而上,想要把戚竹音当腰踹出去。戚竹音双臂格挡,反手抱住他的脚,陡然上掀,把他掀翻在地。孔湫举着酒壶冲了出来,来不及砸就丢到一旁,死死抱住韩丞的一臂。 韩丞被孔湫压住了左臂,一时间挣不开,他要翻身起来,薛修卓踹翻小几,摁住小几两脚,跪在一旁压住韩丞右臂。 韩丞两臂受力,变了脸色,嘶声喊道:“你们这群小人!” 他用力震身,可是戚竹音一个打挺起来了,蹬着地面扑过来,指节间的碎瓷削向韩丞的脖颈。韩丞拼命抬身,靠胸前甲硬接了这一下,颈间擦出血线。他正要开口,背后又突然扑来一人,抱着了他的半身。 福满喘着粗气,说道:“大帅动手!” 韩丞一看是他,既惊又怒地寒声说:“阉贼无义,早该杀了你!” 说罢竟然隐约有站起来的趋势。谁知他还没有做到,就被戚竹音一拳砸得后仰,这一下让韩丞鼻血流出,他恨得扬声大吼:“你们扶持李剑霆登基,你们才是逆贼!她不过是个娼门——” 只听“噗嗤”一声响,韩丞左眼剧痛,他痛得这般仰颈哀号,在血色模糊间看见金簪上坠着的金蝶儿摇晃在自己颊边。 韩丞痛得声音发抖,已经是强弩之末,说:“你……你竟敢……” 李剑霆抖着手拔出金簪,被血溅得华袍肮脏,她见韩丞还没有死,一咬牙,闭眼照着韩丞的门面和脖颈无序乱捅。 韩丞断续道:“娼……你……” 他右眼在阒都大雨时被猛啄伤,左眼又被李剑霆戳瞎,此刻没有人样,面目模糊,嘴唇翕动。 “想我……一……世……竟然到……” 福满还被韩丞压在背后,被那血淌了一脸,他吓得尖叫。孔湫心有余悸地松开手,确认韩丞已死,才猛地舒出口气,跌坐在地。 韩丞摔在地上,歪着脖子,不再动了。 薛修卓也在喘息,他盯着李剑霆,眼神里夹杂着不可置信。李剑霆的金簪满是血迹,跌落在地上,发出清脆的声响。她双手都是血,像是被韩丞的模样吓到了,退了半步,喉间压抑着粗喘。 家畜。 李剑霆手指抖得厉害,她在死寂里自嘲地抹了把脸,像是在擦抹眼泪,却只留下了殷红的指印。 我不是家畜。 李剑霆迎着薛修卓的目光,缓缓收紧了拳头。她通红着眼眸,在这骤变里露出复杂的神情,既像是哭,又像是笑。 “我不是……”李剑霆从齿间挤出声音,她陡然回身,朝着殿门举起了右手,仿佛握住了曾经遥不可及的权柄,一字一句地说,“储君在此,谁——要当乱臣贼子?” 太后扶着把手,虽然还在高位上,却好似回到了进宫的那一天。那一天她站在巍峨的殿宇前,仰望着正值壮年的光诚帝,光诚帝也曾立在九重巅峰,举着右手,对她说着:“天子在此。” 李氏君王! 第240章 遽然 心惊肉跳的寒食宴落幕, 薛修卓摘掉了韩丞的腰牌。近卫失去旗帜, 又忌惮正统威仪,不敢贸然再冲, 受李剑霆那句“储君在此”的影响避退向后。 宫外待命的八大营将领都守在韩府, 府内觥筹交错, 他们没有收到任何消息。 “总督还没有回来,别是让那孔泊然给留下了。” 韩氏子斜在榻上, 把烟嘬得用力, 闻言轻哼,说:“虽说孔湫跟总督不睦, 但咱们有兵在手, 两万都军听见动静就能围了王宫, 他们谁敢轻举妄动?都是群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,还真能把希望都寄托在戚竹音身上?戚竹音也跑不了。” 花十三听着戏台上的唱腔,摇头晃脑地跟着哼,折扇有节奏地敲打着掌心, 他道:“总督是盖世英雄, 宫里头那几个花架子哪是他的对手?瞎操什么心哪!” 这花十三是荻城花家的庶子, 早年插手禁军事务,被萧驰野治过。他害怕霸王萧策安,就逃窜回家,在荻城无所事事地混日子,一直混到萧驰野离开阒都才敢入都。 “再说了,”花十三竖起折扇, 指着上边,得意道,“我姑母在,谁敢动总督?” 韩氏子呼出烟雾,跟他相视笑起来,都是草包二百五,谁也不嫌弃谁。 “过几日费适就来了,”韩氏子示意侍女塞烟草,“咱们几个给他整个席,好好欢迎欢迎。潘承之死了,他憋屈着呢。” 花十三收起折扇,侧过身来,说:“要我说啊,这潘承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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