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1章
见了谁,那都是秘密了,大家都不太清楚,不过那之后不久,上级就收到了群众举报,说他们俩贪污受贿,还拿出了一些证据……尽管证据链不足够支撑举报内容,不排除有栽赃陷害的可能,但那段时间不是严打吗?他们就还是被再一次降职调岗了。” “他们俩这几年一共被停调了两次,前前后后加起来,参与未结的大案子有几十个,里面牵扯了上百号人物,要往下算,上千号人物也说不定,这上千个人又有上万重关系。真要无头苍蝇似的去一一调查,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。” 那叔叔拍了拍谢清呈:“别想那么多了孩子。还有我们呢。这些事情,交给我们去找一个真相。” 但谢清呈不知道如果靠着他们,他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等到真相。亦或者,他根本也等不到水落石出的那一天。 所以他在寒假时安顿好了妹妹,独自一人前往燕州,前往那个叔叔提到过的夜总会。 他想顺着这条线索找寻下去。 意外就在那时候发生了。 他原本联系了一个好不容易知道点情况的服务生,对方尽管很慌张,但到底良心未泯,见孩子实在太可怜,便答应周末的下午两人在某胡同口的小火锅馆子见面。 ——“我也不知道具体见的是谁,他们来的神神秘秘,连我们老大都不太清楚状况。不过我是负责那个包间卫生打扫的,他们走了之后,我在里面找到了一只耳环……你可以来看一看是不是你母亲的,如果不是,那或许就属于她见的那个人……” 服务生在和谢清呈见面前,还好心地给他提前发了一张彩信照片。 那时候的诺基亚手机收彩信不是特别快,要一点点地下载。等照片下载完毕后,谢清呈坐在马路牙子口,点开一看—— 那是一枚造型非常古怪的耳环。 耳环纯金色,很秀气,骨头十字架形状,中间有一个圆环,圆环的中心镶嵌着一枚血红色的碎钻,碎钻周围绕着三个字母:R.I.P 安息的意思。 尽管那时候的手机彩信清晰度非常寒碜,堪称AV画质,但这枚耳饰的精致程度还是穿屏而出,它的做工精湛考究,绝不是地摊上随意买的小玩意儿,而正常的情况下,诸如周大福老凤祥之类的金饰名店,又绝不可能会生产这种莫名其妙的饰品造型。 它很有可能是当事人定制的。 耳钉和别的东西不一样,它的钉针长期接触当事人的耳洞,上面会磨蹭到主人的汗液,分泌物,甚至是皮肤组织,如果把这耳钉带回去给郑敬风做检测,或许整个案件的调查都能取得一些眉目。 “实不相瞒,我这人确实挺爱贪便宜,我不是个好人。我捡到这枚耳环,本来是打算拿它卖点钱的,所以一直没有交给领班,但那天我听到你在那边和领班说话……我觉得或许还是把这耳环交给你更好。” “没啥……我妈也去得早,我都明白的。” —— 这两段文字,成了那个服务员给谢清呈留下的最后消息。 谢清呈下午还没到他们约定见面的火锅店,就看到冲天的火光烧起来,围观的人像潮水一样,声浪和热浪冲击着他的心腔。他冲过去,吓着了好几个老大妈老大爷。 “哎哟,小伙子挤什么呢这是。” “太冒失了,这谁家孩子……” 其他的话谢清呈再没有听进去了,他站在了围观人群的最前面,再往前就是警察拉起的警戒线。他看到消防从里面抬出几具尸体,高压喷头冲着那燃烧着的火锅店不断浇淋…… 他僵硬地站在那边,眼中映着熊熊烈火。 他知道,自己已经来迟了。 而更可怕的是,当救援结束,烈火熄灭,他亲眼看着那一具又一具包裹着遗骸的苍白色尸体袋被抬出来。瞬间,谢清呈受到了强烈的负罪感冲击,那种感觉就像山林之虎向他呼啸着奔来,在他的心脏上重击,在他的耳廓旁咆哮。 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调查是那么的幼稚、简单、没有意义,甚至是,祸害他人——他觉得每一具尸体都是因为他而成。 他在马路口瘫坐下去,抱着肩头,汗涔涔的掌心里紧攥着的,是那个储存着耳饰照片的诺基亚手机。 他太绝望了,内心受到的谴责太重,他低着头,坐在马路牙子口,像离了魂。 因此他没有注意到,在人群已陆续散去的街头,有一辆黑色的套牌私家车,里面坐着个戴着棒球帽的络腮胡子,正点了根烟,幽幽地看着他。 当他终于起身,默默地离开这一片废墟场时,那辆私家车也跟着启动了,一路随着他上了公交,往外环的住处驶去。 谢清呈下了车,还要走一段路才能回到他居住的宾馆,他的钱不多,得省着花,所以住的地方又破又偏。零几年的时候燕州的监控摄像头还没有那么密集,尤其外环地方,盲区是很多的。 络腮胡子在黑沉沉的夜色中,扯了扯自己的棒球帽,一口将烟屁股啐了,握住方向盘猛踩油门,车灯炫目,他在刺耳的引擎声中,朝着谢清呈的背影直撞而去——!! 死寂。 “我出了场车祸。”积水的摄影棚里,谢清呈对贺予说,这是他第一次这样完整地揭开自己许久未曾触碰的伤疤,“那个人原本应该是把我撞死之后清理尸体的,但我在最后的时候觉察到了他,躲开了一些,没有当场毙命。” “车轮在我的腿上来回碾压,我看到他想下车……” “可这时候附近工地有一群人下了班,结伴回来,正好路过这里——那个男人于是逃逸了,他来不及把我搬运到车上去,只在临走时拿走了我的手机。” “再后来,我被那些职工送去了医院……医生当时就下了病危通知书。我模糊中醒来过几次,却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。”谢清呈轻描淡写道,“我那时候已经知道,自己快死了。” 他把自己的痛苦和濒死都说的非常的寡淡,好像那根本不算什么事。 谢清呈的目光是直到最后,他提了一个长者的名字之后,才有了些触动的。 他说:“就在我等死的时候,我遇到了一个人。” —— “秦慈岩。” 第90章 他的秘密 秦慈岩时任燕州大学附属第一医院的神经外科主任。 对于一个医生而言, 那时候的他还很年轻,45岁的年纪,正是厚积薄发,敢打敢闯的阶段。他能做别的医生做不了的手术, 敢接寻常医生不敢碰的案子。 当时在燕州, 他已被病患和医生们, 奉为当之无愧的神外第一刀。 但和60岁的秦慈岩没有什么区别,45岁的秦教授早已是那个“不怎么守规矩”的人。 尽管收治谢清呈这样一个孤儿, 户籍医保都不在燕州, 伤的又那么重, 他还是和后来对待易北海的母亲一样,毅然为谢清呈做了担保, 接下了这个濒死的病案。 谢清呈浑身上下的伤处,大大小小加在一起, 有二十多处,最严重的是腿和脊柱, 他的脊柱神经几乎完全被破坏了,联合会诊的其他科室医生都表示,你秦教授就算有通天的本事,也不可能把这个患者救治成功。 谢清呈动不了,躺在重症监护室的病床上, 全身插满了管子,到处都是切口。他在梦醒之间, 听到身边来探视别床患者的家属在说—— “多可怜啊……” “太惨了,浑身上下哪里还有一块好肉。” “听说他父母都去世了, 家里也没别的可以联系到的成年亲属, 医药费都还是秦教授在垫付的呢。” “秦教授真是个好人啊。” “谁说不是呢, 可要我说,这孩子活着都是受罪,哪怕救好了也是个瘫子,还不如拔了氧气管一了百了……真的,我这不是没良心,我是想到我们家老头儿肺癌临死前的那一个月,躺也躺不得,每一口呼吸都要费浑身的劲儿,那样活着太痛苦了……” 眼前的晃动的吊水瓶,耳边是监测仪滴滴的声波。 谢清呈无数次短暂地醒来,又深久的睡去,每一次清醒的时候他都很努力地想要多维持一会儿,因为他怕自己再也睁不开眼了。 而每一次堕入深眠时,他的潜意识又在竭力挣扎着,想要靠着意志力将他的灵魂从黄泉路上硬生生拽回来。 “我不想死……” 他枯干的嘴唇在反复启合着,不住地呢喃。 终于有一次醒来的时候,他在病床边看到了一个中年医生——穿着隔离服的医生都是差不多的模样,可那一天,他抬起眸来,那个在查看他病况的身影直兀兀地撞入他的眼中,他仿佛福至心灵般,哀声道—— “秦医生……” 医生愣了一下,戴着口罩的脸转过来,慈悲的双眼对上绝望的双眼。 谢清呈没有见过秦慈岩,他只在短暂的清醒时,听别人说起过他的主治医师,但这一刻,他第一次看到这个人,他就知道一定是他。 那个犹如岩石般坚毅,犹如大地般慈悲,镇守在死亡线上,与死神拉锯着的凡人。 少年怔怔地望着他,想伸手,想动弹,却怎么也做不到。 他望着望着,眼泪就顺着伤痕累累的脸庞淌了下来。 “秦医生,你救救我……你救救我好吗……我还不想死……” “我还不能死……” 少年的声音像是重伤之下奄奄一息的奶猫,那么凄楚可怜,然而那可怜之中,似乎又透着一些普通绝症病人所没有的东西。 秦慈岩的心正是被那种东西给狠撞了一下。 他觉察到少年最后说的是“不能”,而不再是“不想”。 但他一时间也没有多思,他担心病人的情况恶化,忙安抚他:“没事的,孩子,没事的。你自己一定要想着好好活下去,剩下的你交给我。还有我呢,孩子,我会保护你的。我会救你的。” 他握住谢清呈冰冷的手—— 谢清呈蓦地闭上眼睛,眼泪潸然流入了枕间。 “我会保护你的。” “还有我呢……” 孩子的手被男人的手握着,像父亲从瓢泼大雨里回到人间,握住了他那个尚在人世间为了一个答案苦苦挣扎的儿子。 已经多久了呢…… 谢清呈恍惚间想起那天自己被郑敬风一行人通知父母出事,然后跟着警车来到现场。 案发地离学校很近,他到时,法医尚未把尸体遇害情况取证好,郑敬风原本是让他们把尸体先用白布盖上的,但是他们赶到时,法医还没来得及做到这一步。 于是谢清呈就那么亲眼看见了父母的尸体,看到了他们被碾碎的身躯,破碎的肩章。 他在那一瞬间才真正意义上地明白了,触目惊心地瞧见了——他的爸爸妈妈,是真的离开了。 再也回不来了。 他失了控,发了狂,尽管被父母的同事阻拦着无法扑过去,却于人前崩溃地落了泪。 那是他在他父母破碎的遗体面前,最后一次拥有属于孩子的软弱。 后来,谢清呈再也没有这样哭过。 哪怕火葬时,哪怕在悲怆的葬礼上与父母的遗体告别时,他都再也没有掉过一滴泪。 因为他知道,他们家没有长辈了。 从此在世间所有的苦难、折磨、危险……乃至死亡面前,第一个要站起来面对的都是他,他是家里最大的那一个,他得保护身后的人。 直到这一刻,谢清呈好像终于又得到了一瞬上天的慈悲,他好像又可以是那个十三岁的孩子了,他的眼泪顺着脸庞不停地淌落。 ——整整半年了,爸爸走了之后,终于有人这样握住他的手,和其实才十三岁的他,说一句真真切切的—— “我会保护你的。” 谢清呈在疼痛和无助间,哽咽着,轻轻地唤了一声:“爸爸……” “你回来了吗……” “你能不能不要走……不要出去……外面在下雨……” “雨好大,爸……你和妈不要走……你们不要走……” “求求你们……” “回家吧……” 在听到这些话之后,秦慈岩的身形不知为何忽然僵得厉害,谢清呈神志模糊地喃喃了一番,又逐渐地陷入了昏迷中——他没有看到那一瞬间,秦慈岩的眼眶湿润了。 那一年的除夕前夜,谢清呈在奇迹般地挣扎了十余天后,病情忽然急剧恶化。 他被推往抢救室前,怔怔地看着走道外一闪而过的夜景。 燕州落雪了。 鹅毛那么大的雪飘飘洒洒,他以前在江南,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皓雪。 “我妹妹叫谢雪……”他喃喃地说了这样一句话,“她才只有五岁,一点点大……” 这一次手术之后,谢清呈的性命虽然暂时保住,但是燕大附一认为不应该让这个孩子继续再在这里治疗了。 这是个随时都会去世的病人。 他应该回家去,客死他乡并不是太美好的结局。 当然——其他的原因也是有的,只是到底都不如这个原因那么冠冕堂皇。 秦慈岩虽然声名显赫,但那时候他毕竟也没到可以力排众议的地步,最后院领导找他谈了话,说是商榷,其实已是定死了结局。 谢清呈被迫转离了燕大附一,秦慈岩联系了沪州当地的熟人,让他住到了一家私立病院去。 入院的当天,是秦慈岩全程陪护着他的。 也不知道是什么让他对这个孩子有了这样多的关注。或许是这个孩子的意志力太强了,强到让秦慈岩都感到钦佩,亦或许是他的遭遇太过可怜,让秦教授有了比从前更甚的恻隐之心,再或者,是谢清呈在昏迷前喊的那一声悲恸的爸爸,让他想起了他自己也是一个父亲。 如果有一天,他走了,他的女儿留在这世上,遇到了这样的事,那么他在天上看着,又会有多心痛? 再或者…… 他没有想下去,因为少年忽然唤他—— “秦教授。” “我还能活下去吗……”在沪州的私立医院里,谢清呈躺在病床上,那么厚的被褥,盖着那么薄的身躯,以致于被面上的波澜都瞧不见。 少年消瘦得近乎脱形,整个人灰败而憔悴。 只有那双黑眼睛,还是那么亮,直兀兀地望着他—— “我不想让我妹妹变成孤儿。” “……” “我不想让她去孤儿院生活……” “……” “你救救我吧……无论付出什么代价……都可以……” “求求你……” 秦慈岩在挣扎了很多天之后,最终下了一个决心,他要冒险去做一件事情。 那件事情除了他和谢清呈两个人,几乎没谁知道,连秦慈岩的妻女都被蒙在了鼓里。 ——秦慈岩在美国的时候,认识了很多医药科学界的翘楚怪才。 其中有一位和他私交尚密的老同学,是美国某生命科学院的研究员,负责细胞再生这一项目的科研工作。 细胞再生是人类在克服疾病和死亡方面,必须要攻克的一座崇山峻岭。而那个老同学在布鲁克林的街道上和秦慈岩漫步时,曾意味深长地说过一句话—— “我们在那条路上,探索的比任何一个国家的任何一个机构,都要遥远。” 当时那个老同学是想把秦慈岩留在美国和他们一起工作的,他们团队里本来也有一个非常厉害的医学工作者,但几年前出了实验事故,那个研究员死了。 他的位置虽然有其他人顶替,可惜那些人的能力都略有逊色。老同学因此很想向秦慈岩伸出橄榄枝,但秦慈岩对这种过于偏激冒险的科研不是很感冒,多次婉拒了对方的邀约。老同学感到遗憾,不过依然在秦慈岩临走前向上级打了申请,带秦慈岩去公司的实验室之一进行参观。 在那个实验室里,有一些罹患恶疾,自愿进行药物试验的病患,秦慈岩确实看到了那种名为RN-13的特殊药剂对患者惊人的修复力。 当他俯身仔细查看一个重度烧伤患者使用R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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