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38章
神情落寞,她赶紧把头埋到少年的胸上。 “快走,离开这地儿,我不想见你的主人!” 君不见噢了一声,动作有些踟蹰,但还是乖巧听了她的话。 剑灵少年心想,人间男女的爱恨情仇可真难懂,她要接受主人……还是需要点时间的吧? 一支剑郑重下了决定。 ——在此之前,他就替主人守好她吧。 在般弱的强烈要求下,他们没有返回太京门,而是去了般弱列为首选退休城市的鹦鹉洲,也是凡人之洲,虽然经过了魔眼的冲击,但大部分建筑保留完好,人气也不错。 他们买下了一座小院子,种了几棵桂花树,长期住了下来。 剑灵少年虽然不懂般弱嘴里的“美好老年生活”,但也觉得她太懒散了。他跟随主人上千余载,向来勤修不辍,从未有过一日的放松日子。 君不见忍不住问,“你除了看书、种花、养猪、遛弯儿,还能做点其他什么吗?” “这样啊……” 般弱摸了下巴,“我好像还没有去过花街柳巷之地。” 君不见转身,二话不说拉了院子门栓,还轻松举起了一个大水缸,结结实实抵在门上。 他拍了拍手,叉着小腰猖狂瞧她,那小表情分明是“本大人看你怎么溜出去”。 般弱:“……” 用不用这样幼稚啊。 一人一剑生活了三年之后,君不见非但没能改正般弱的习性,反而被她带进了小阴沟,并且一去不复返。他练剑之余,还学会了挑水、劈柴、烧灶、酿酒、编筐、插香、拜神、放鞭炮、割猪草、洗猪身、伺候猪大爷。 君不见不止一次感到茫然,为什么他堂堂上古法剑沦落到小猪棺的待遇。 他发完了呆,般弱把碗往他怀里一扔,溜之大吉。 “……” 他做饭也就算了,为什么洗碗还是他。 可恶的女人,净会奴役他! 君不见忿忿不平去洗了碗,那小祖宗又绕了过来,趴在他背上。 “我要吃桃子,你去外面看看,还有没有野桃儿买!” 君不见充耳不闻。 般弱声泪俱下,“没有桃子吃,这人生还有什么意义!” “……我买。” “阿见最好了。” 她乐得美滋滋的。 君不见感觉窒息。 总觉得这称呼在骂他。 君不见用井水过了一遍福字碗,清洗干净后放进柜子里。他从屋子里翻出钱袋,又在院子里捡了个空竹篓,径直出了门。 昨晚刚下了一场雨,青石板路湿漉漉的,空气里弥漫着雨水与泥土混合的腥气。 街坊邻居很是热情,纷纷打招呼。 “哎哟,小郎君又出门啊。” 君不见一板一眼回答,“给她买桃子,大娘你知道今天哪里有好吃的野桃子买吗。” “有是有,就是比较远,在东街呢。” “好的,谢谢您。” 他抬脚走去。 街坊们窃窃私语。 “这小郎君当真俊俏啊,又勤快又体贴。” “是啊,不过他小娘子美若天仙,可不得紧疼着。” 君不见是法剑之身,对周遭的一切声音都听得清晰无比。 这不是人们第一次在议论他们了。 他从一开始的慌乱解释,到现在的坦然自若。 剑灵尚且不知,某些事已经潜移默化影响着他。 他边走边想。 小娘子。 听着温温柔柔的,怪让他不习惯的,那女人应该是笑里藏刀的小母老虎吧。 而且她们说的“疼”,他一直不解其意。 他所做的一切是在“疼”她吗?这便是“疼”吗? 很奇怪。 搞不懂。 君不见抛开杂念,走到东街,果然见到一个卖桃的老大爷,他蹲下来,往筐里仔仔细细挑了好几颗,她惯爱吃皮薄肉多、品相完美的。选完了桃子,他原地又想了会儿,她的衣裳好像穿得旧了,头绳朱钗也得买了。 绕完了东街,他的竹篓满了,钱袋也瘪了。 君不见往回走。 他脚步一顿。 不远处的屋檐下站了个年轻男人,黑色道袍,面容苍白,眼底有青灰,眉心似乎坠着沉沉的压力,仿佛油尽灯枯了般。 他沉默着,低着头走近。 琴雪声咳嗽了下,从袖袍取出一个青鹤小瓷瓶,腕骨瘦硬得厉害,“这是延年丹,你化在茶水里,让她喝下去。” 君不见抿着唇,“她不喝茶。” 年轻男人怔了一瞬,抽魂般失落,喃喃道,“是吗,我都不知道。” 他才三年没见她,却感觉世事骤变。 她不喝茶了。 她不逛庙会了。 曾经爱吃的桃花糕也冷落了。 他什么都不知道。 她正慢慢地,从他琴雪声的记忆里抽离,从熟悉到陌生,从浓烈到淡薄,似一段烧尽的檀香。 而他无力挽回。 琴雪声垂下眼眸,掩下声息,“那就换另一种方法吧。” 君不见点头。 少年回到了院子,般弱冲上来迎接他,撵着人去洗桃子,顺便担任削皮工作。 到了晚上,君不见给人烧水洗澡。 火光映着少年脸庞,他心不在焉地多扔了两道火符。 这导致了——多出一桶热水。 般弱奉行勤俭持家的美德,准备洗两遍,一滴水也不能浪费,却听见少年说,“我洗吧。” 她震惊看他。 世界奇闻,剑也要泡澡的吗?! 虽然但是,她还是同意了他的请求,并大方贡献出了自己浴桶。 君不见定定看了她,声音很低,“不用。我不用你的东西。” 般弱很气愤,“你这是看不起我的桶!我把它刷得干净!” 少年轻飘飘来了句,“那不是我刷的吗。” 她一噎。 “虽然事实是这样,但你也不能瞧不起人!我的桶怎么就配不上你了!”般弱挺起胸,吵架从来都不怕输。 她为她的浴桶真诚代言! 少年的眉尖紧紧绷着,似乎压抑到了某个点,突然爆发,将她撞到屏风上。 眉眼暴躁,缠绕上一缕阴郁。 他压着声质问她。 “你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啊?明明跟他做过那么亲密过分的事,却还不会跟男人保持分寸?” “什么男人啊?你在说你吗?”般弱很奇怪看他,“我没把你当男人啊,你不就是一把剑——” 剑你个鬼! 少年泄愤般啃噬她的嘴唇。 利刃一般,长驱直入。 般弱呆住了。 谁能告诉她,这是个梦,有一把剑对她动手动脚! “你是疯了吧!” 般弱试图推开他,反而被抱得更紧,他嗓音嘶哑,“我就……不行吗?我是剑灵,就,不能跟你好吗?你们去过的地方,金鹭洲,云雾岭,琉璃殿,灵字小天外天,我也在啊。他怎么牵你的手,吻你的唇,我都看过的。” “你出嫁那日,是我接的你。” “你死心那日,是我陪的你。” “你渡劫那日,是我护的你。” 剑灵身躯冰冷,心意却如炉中火炭,“我……不行吗?真不行吗?” 他黑眸潋滟,委屈极了。 般弱觉得自己真是被当下美色迷昏了头,竟然说,“也不是不行……” 第二日,她意识回笼,抱着被子愣了一早上。 这他妈的太离谱了! 而剑灵也很紧张,笨拙地给她系衣裳,系了几次都不对。 他越来越恐慌,直接当机。 变回了一支剑。 咣当。 落在她脚下。 般弱:“……” 法剑装死了一阵子,倏忽冲出了窗户,在外头狂飞千里之后,又径直回来,吧嗒一下,滚在她脚旁,化为人形,重新替她穿衣裳。 这次剑灵镇定了很多。 般弱怀疑这小子在外边学了点什么,可惜她没有证据指证他。 转眼到了人间中秋的前夜。 鹦鹉洲有燃灯的传统,尤其是刚经历过一场浩劫,人们迫切希望用喜气驱逐邪气。 般弱也没有出门,跟剑灵少年在院子里扎灯笼。 起先是要削竹条,般弱直接让君不见变回原形,拿剑砍竹。 君不见:“……让我来行不行,你握着我,感觉怪怪的。” 般弱:“有什么奇怪的?我之前还用布擦你呢!” 君不见:“……” 等姑奶奶折腾完了,君不见总算能用回人类少年的身子。 他帮忙编织,而般弱沾了墨,在纸上写字。 “嗯……写什么好呢?” 君不见很直男地回答,“写祝贺中秋不就好了?” 般弱白了他眼,“所以说你是剑啊,都不懂女人的心思。” 君不见冷漠哦了一声,“那下次我不做饭不洗碗不给你猪猪洗澡了。” 般弱赶紧跑过去安抚这支脆弱的剑,对方单手摁着半成型的灯笼,另一只手则是抄起她的后脑勺,尽情索吻。 “我很难受,今晚你疼我吧。” 剑灵发言利落。 他是很直接的,从不懂得迂回转折,想要就要,也不会遮遮掩掩。 般弱捏了他的脸,“先把灯笼做完!” 君不见点头,手速飞快,一口气做了三十六只。 到了中秋夜,鹦鹉洲燃起万顷琉璃火。 年轻道士踏着满地的灯影,来到了一处院落。他手里捏着一杆竹灯笼,写着当初在灵字小天外天的谜面。 琴雪声站门口站了很久,手腕发抖,气息微喘。 他放不下师妹。 哪怕只有渺茫的希望,哪怕一身傲骨碎裂,他也想让师妹回心转意。 琴雪声深吸一口气,忐忑不安抬起手,正欲敲门。 灿亮的光突然落了下来。 他一怔。 一支细长的竹竿从院子里伸出来,顶端系着一只竹灯笼,烛火把字衬得清晰。 一人一剑一猪一百年。 墙的那头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。 “你绑好了没?我举得手酸啦!” “唔……等等。” “你好慢啊!” “快了快了别生气我真的快好了!” 男女的说话声由高转低,她埋怨着他,他也哄着她,在灯火之夜奇异和谐。 又过一会儿,竹灯笼不在摇晃,仿佛寻到了一个最安心妥帖的位置,慢慢安定了下来,像是一对男女,从成婚到安家,开花结果,儿孙满堂,再共赴白头。 喧闹过后,一切都安定了。 而对其他心存幻想的人来说,这种安定就像是一种排斥的力量,拒绝着,让他进入。 琴雪声木然地低头。 他的灯笼……好像没有存在的必要了。 琴雪声提着灯笼,慢慢离开了白墙院子,又在黑暗的路边,捧起灯笼,轻轻吹熄那一缕,本就摇晃的灯焰。 这灯火三千,却无一为我。 第129章 师尊白月光(番外) 君不见诞生于上古。 那个时代尚未有统一的王朝, 法度混乱,充斥着神话、图腾、部落、战争。 各方混战,权柄更替很快。 而男女婚嫁也仿佛成了一件可以交易的筹码,用来巩固部落统治。 它的第一任制作者是部落著名的锻造大师,男人很年轻,也很沉默,他爱上了部落首领的女儿,是难得的两情相悦。然而他们部落战败了, 对方指名点姓要首领女儿,他们被迫分离。才过不久,女方死了, 死在对方的暴虐之下。 男人泣着血泪, 捶打出了它的剑胚。 男人用它屠了那个部落和仇人。 男人同样也死在它的反噬之下。 它是情剑,亦是魔剑。 后来不知过了多久,它混沌之时, 被人捡了回去,从剑胚到剑形。 第二任主人是心怀家国的谏臣, 他奉行以法治国, 它随他上朝廷,随他游周国, 随他斩昏臣,随他流放千里, 它的气势越来越盛, 也被冠以法剑之名。 谏臣同样没活多久, 君王的猜忌令他身心俱疲,于是为了自证清白,他佩着君不见跳入了湍急的江河。 一片丹心,以身殉国。 谏臣赴死之前,给它取了个名,叫君不见。 君不见酒池肉林家国腐败。 君不见尸俘遍野万古长碑。 沉入江河的那一刻,它从情剑蜕变为法剑。 当它佩戴在君子身侧,奉行的是君子之法,刚直不阿。当它佩戴在帝王身侧,奉行的是天子之法,言出法随。而当它出了庙堂,入了佛坛,又奉行众生之法,普渡天下。 它随着主人而更换自己的“法”。 因为它是一把剑。 只是一把剑。 它并没有情绪,也没有归属,只有来处,没有永远的归处。 而表现出的喜怒哀乐,其实也在模仿主人的心情。 上万年之后,它长进不少,至少人类的情绪模仿得更像了。 它会在主人失落的时候安慰他们。 君不见希望它的每一任主人都能活得长长久久的,最好比千年王八的命还硬。主要是它的每一任主人都很任性,临死之前让它殉葬,它不是沉在江底看了几百年的鱼,就是躲在棺椁里跟尸虫眼瞪眼。 漫长的等待时间让它无聊透顶。 轮转了十多任主人之后,君不见又一次殉葬在陵墓里。 这次拔出它的是一个白衣少年,扎着马尾,面容冷厉。 是个小道士。 小道士来自于一个叫太京门的地方,根据名声和规模来看,是个二等宗门。然而小道士却是很了不得,天赋碾压一众妖孽,扶摇直上,青云万里。哦,对了,小道士还有个六岁的小师妹,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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