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5章
士,结果等他到了,屋里站了四五个人,都没办法。 说是浴室的门一旦反锁,就只能从里面开。傅闻远黑着脸,避开战战兢兢上来想解释的人,上去抬腿踹开了门。 里头温度湿度都正好,没有雾蒙蒙,云溪也没有晕倒,浴缸里的水很清澈,水面平静,除了浴缸周围那一大滩水之外,没被用过的痕迹——原本什么样,现在还是什么样。 暖光灯下,云溪没穿衣服,赤裸着蜷缩在浴缸旁边,头朝外,是个逃跑的姿势,身下有一摊水,后背上蝴蝶骨和脊椎根根分明。 他紧紧抱住自己,头磕在膝盖上,整个人在不停地发抖。 傅闻远走到跟前,看看那缸水,再看看云溪害怕的马上要崩溃的样子,他才知道,这事儿根本还没完。 甚至过半都不算,才蓄势待发,要一点一点地开始讨还。 他用上力气才把蜷缩起来的云溪掰开,然后抱了起来,叫了两声云溪。但云溪什么都感觉不到一样,紧闭着两眼,在他怀里依然颤得厉害,绝望的泪沾满云溪的脸,痛哭着哀求:“小姑,我害怕……求求你……我害怕我害怕我害怕,求求你,我求求你……” 第二十五章 其实从云溪实在受不了、从浴缸连滚带爬地逃出来,到傅闻远踹门进去,也才不过一两分钟时间。 浴室里只有一层薄薄的水汽,有医院褪不去的消毒水味,混着些清新青草似得的香气, 没等到傅闻远抱他上床,云溪就慢慢清醒过来。 然而即便理智已经回笼,情绪也不会去的那么快。 它们在黑暗里蛰伏已久,一旦逮着机会,便要从四面八方窜出来,将云溪挂在高压线上、岌岌可危的坚强撕碎。 醒过来的二十几天里,云溪对落水的事只字不提。阿姨试探着想问问他,想谈谈,他却总是生硬地将话题转开。 任何一个人,在凛冬被推进只凿开一个直径不超过一米的冰窟窿的湖里,大概都会被吓破胆。 云溪真的被吓破了胆,他吓到听不得跟那天相似的呼呼风声和汩汩水声,他不敢提起,不敢忘记。他束手束脚,尽量蜷缩起来,假装没有过这么一桩事。 从浴缸里逃出来的小孩身上湿淋淋带着水,泛白十指紧抓住傅闻远的领口,短短四五步,便将一身挺阔西服弄得皱皱巴巴。 傅闻远垂眼看他胸口剧烈地喘,眼睛已经睁开了,泪还是止不住地流。 那个泪流如水龙头开了闸一样的劲头,同时脸孔发木、不再盖着彷徨的面具的样子,告知这人流泪,并不是因为无望的惶恐,亦无关沉闷堵在胸口的落寞和委屈。 只是一种身体本能,在一退再退后,底线依然被戳弄时,一种最为怯懦的示弱。 云溪抖得厉害,当他更往傅闻远怀里钻,傅闻远甚至可以清楚听见他牙关磕碰的声音。 炽亮的灯光打在云溪苍白的皮肤上,阿姨站在一边,扭头看一眼他,再很见不得一样地转过去,抬手抹一把眼睛。 云溪感觉到傅闻远厚实的手掌盖在了自己头顶,他身量高大,又背着光,覆在云溪上方,带来十足的安全感。 他拿醇厚的嗓音唤了声:“云溪,傅云溪。” 云溪听见这声唤,就回应似得从嗓子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呜咽,像头受了重伤的小兽,脆弱又无助。 然后他随着这声唤而抬起头,望进了傅闻远沉静深邃的眼。 一直到他睡着,都有这道令人感到安全的视线陪伴。云溪的心第一次落到实处,梦里没有冰湖,也没有刺骨的疼。他睡得很安稳。 第二天一大早,病房迎来两位特殊的客人——两只刚断奶的萨摩耶。被一个男人用狗包拎着,在里头吭吭唧唧地叫,挤作一团。 只不过阿姨没敢让它们进病房,在门口叫云溪远远看了一眼,等她拍了几张照片,就原样带了出去。 云溪高兴又疑惑,阿姨洗过手,一面让他看照片,一面说:“昨晚先生哄你睡觉,你不肯,还拉着人家袖子说‘那你记得帮我买狗,我赔给宁书达哥哥的’,边说边哭,马上就要去买狗,不记得啦?” 云溪低着头,想起来是有这么回事儿,他还央求着傅闻远答应他,明天一早就去买。 他划拉照片的手指停了下来,听着阿姨学他的语调说话,脸憋的通红。 但阿姨看着他的红脸蛋,脸上的笑却慢慢没了,想说什么,却欲言又止,起身去楼道拐角的小厨房里看炖着的乌鸡汤。 云溪每次露出对于傅闻远害羞或者思念的情态,阿姨就一刻不能忍,眼睛被扎的疼,坐立不安,心也坠坠得往下沉。 好在傅闻远露面并不频繁,事实上,他没再来过,那两只小狗也是阿姨托人买来。 傅闻远也许转口就忘,但好不容易才从云溪嘴里说出想要个什么,阿姨一点都不想让云溪等。 最后在两只小狗里挑了一只看上去不那么活泼的给云溪留下,另外一只给宁书达送去。除去碰上阿姨的那次,宁书达没再来过,云溪倒也没怎么想起他来。 而在凌都私立医院心内科三楼八号病房,傅云溪同学的访客中,出现最频繁的两个人其实是江越臣和李愿。 这两个人好像闲得不得了,见天的勾肩搭背晃到云溪病房来,屁股黏在了凳子上,一坐就是一下午。 阿姨打不走,急的要命,偏偏还不会发火,只能皱着眉去推江越臣的肩膀:“他要睡觉的呀!你待一会儿讲两句就好了,不要一直勾着他玩!江越臣,我拜托你……” 江越臣一边指点着云溪“左拐……诶诶不对……死了!”一面还要应付阿姨,“知道了,马上走……妈妈妈别拧耳朵!!” 云溪被他的吱哇乱叫逗得乐个不停,手里游戏机也掉了,歪在靠枕上闭着眼吭哧吭哧地笑。 “没良心的。”江越臣躲开他妈的手,起身去拎趴在桌上写作业的李愿,“走了,回家。” 阿姨摸摸李愿的头,云溪也挥手:“再见,小叔再见,路上小心。” 江越臣推着李愿的后脑勺往外走,出门走了几步又折回来,从门外探进颗头,还跟他妈再见:“小美女,我先走了,明天还来。” “别来!”阿姨正在没收云溪的游戏机,闻言扭头瞪他,“你有点大人样子!” 江越臣吃瘪,胡乱摆了两下手,倒退着消失了。 云溪问阿姨:“阿姨,我小叔为什么住李愿家?” 阿姨擦着花瓶回头看他:“你说呢?” 云溪有点不好意思,“小叔和李愿的爸爸……” “嗯。”阿姨虽然叹了口气,但脸上的表情却不是不高兴,她插好花也不坐下,还是四处走动着收拾,“都大了,我管不了啦,也就你听话一点,可还不肯好好吃饭……你该刚才当着他面问的,臊不死他。” 阿姨在这里,江越凌也来得勤快,断断续续,差不多隔两天就要来绕一圈。 他头回来的时候,后面跟着一串大夫,个个白大褂蓝口罩,围着云溪观察什么稀有品一样地看了半天。 江越凌问了句什么,云溪没听清楚,他就皱了下眉,没有再说一次。 江越凌是那种看上去就会让人害怕的人,傅闻远只是严肃和些微冷淡,云溪并不怕他,可江越凌在这个基础上,还加了层明显的不近人情。 后面一直是那些医生问云溪问题,江越凌跟阿姨在窗边站着,云溪一开始只偶尔听见他说“别太辛苦”、“找个陪护”之类,面色也还是那样。 但不知道阿姨说了句什么,江越凌的表情一瞬间变得奇怪起来,他更明显地板起脸,像是生气,又不只是生气。 他第二天下午过来,拿了些水果,只问了云溪一句怎么样了,又跟阿姨说了两句话,就沉默地走去窗边站着,视线放空不知道在想什么。 他第三天也是下午过来,第四天也是。每次都留一会儿,然后板着脸走掉。 他来的奇怪,甚至不像是为了探望云溪。好在云溪习惯了这个沉默的访客,不至于听他问一句话就吓得结巴。 有时候江越臣和李愿会碰上江越凌,他们俩在江越凌面前也很老实,一个不敢拿出游戏机,一个乖乖写作业,等江越凌走了才大喘口气。 狗狗成了一个召唤器,送出去的第二天,宁书达就又来了一回医院。那天下午,阿姨说要回家拿东西,刚出去没几分钟,他就脸上挂笑进了病房。 “你真给我赔狗啊?”宁书达坐在病床跟前的椅子上,往后靠着椅背,两个胳膊肘支在扶手上,两手交叉撑着下巴。 云溪也坐端正,点点头,拨开自己有些长了时不时会扫到眼睛的头发,又揉揉眼睛,说:“哥哥,小狗在你家习惯吗?”他认真地问,表情还有些严肃,“它是不是超级喜欢跟着人到处走?” 宁书达撇了下嘴,说:“粘死人了,简直是个撒娇精,吃口东西、喝口水都要给他顺着毛,不然就嗷嗷叫个不停。” 云溪露出羡慕的眼神,说:“阿姨说,给你的那个比较活泼,在我们家待了一下午都喜欢跟人走来走去……看来它很喜欢你,我都没摸过我的那只。” 宁书达怔了一下,“……阿姨?阿姨还说我什么了?”他犹豫着问。 云溪说:“没有什么了……就是说小狗的事情。” “啊,是,是。”宁书达动了两下头,左右转着看,很琐碎地说:“我知道,也,也没什么好说的。你好点了吗?医生说没说什么时候可以出院?” 云溪原本盘腿坐着,时间长了腿有些麻,他向前挪,两腿在床边垂下,晃悠着,“还没有说,不过我感觉很好了,阿姨也说我好了很多。” 他摸了摸自己头上刚拆线没几天的地方,垂头丧气地说:“就是这里有个疤。” 宁书达嗤地笑了一声,说:“你个小基佬,臭美得很。” 云溪对他有种说不上来的亲近,仿佛格外能信任一样,也许是记得上次宁书达说起他死了的那两只狗,神态吊儿郎当,又说“小孩儿,你好好活命,就当赔了我了”,云溪也不反驳,只说:“难道只有小基佬才臭美?你不是也很臭美。” 宁书达身上穿的不是军装,他今天换了身常服,简单的棒球服和牛仔裤,但还是很好看。 宁书达扬着眉毛笑:“因为我也是基佬啊。” 云溪张了张嘴,哦了一声,突然间没话可说了,过了会儿,他干巴巴地问:“那你有男朋友吗?” 宁书达说:“没有。你想做我男朋友?” 云溪登时瞪圆了眼睛,惊讶又拒绝地说:“不想!” 宁书达笑得更夸张,还想逗他,江越凌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口,声音低沉:“云溪,你阿姨呢?” 两人同时扭头去看,云溪不知道那些他跟宁书达胡说的“小基佬”的话江越凌听见多少,心里乱七八糟的,甚至一瞬间还想到他会不会去告诉傅闻远,一时间脸热的很,局促地说:“下午司机不在,没法送,阿姨回家拿换洗衣服去了。” 江越凌嗯了一声,并没走近。他板着脸孔,明明跟平时没什么两样,却叫人觉得他今天格外生气。 宁书达起身,摸了把云溪的头,被云溪很嫌弃地躲了一下也不恼,笑嘻嘻地说:“那我先走啦,你好好休息……出院以后可以带你的狗来找我玩,我帮你训练一下,我跟狗可熟。” 云溪不嫌弃他了,眼睛亮晶晶的,用力地点头:“好,你会教它握手和起立吗?” 宁书达说:“会。好了,我走了。” 他经过江越凌,没有打招呼,云溪也不以为意,只当他们不认识。江越凌的脸色阴晴不定,站了片刻,也转身走了。 医生松口允许云溪出院那周,已经开学两个礼拜,他还要在医院待四天,做完最后一次检查。 暮色笼罩,彩云慢慢凝成一线,往看不见的山头下降啊降,很快不见,换上一片阴云作为替代。 C市夜晚的上空不见星光,但这不能妨碍街道车水马龙、霓虹四照,人潮汹涌,仿若不夜。 晚上九点整,傅闻远的新助理来接他,带上阿姨打包了一天的箱包,几个人前后脚走出凌都的住院部。 中间要过一段很长的玻璃长廊,入夜后,墙根处亮起了隔两米一个的壁灯,抬头能看见灯光影影绰绰。玻璃长廊的外头是一溜枝繁叶茂的丁香,这时候还不到季节,只有繁密的树叶在夜色中婆娑。 到家时,屋里亮着灯,云溪进门就看见傅闻远坐在小客厅看书,抬头的时候摘掉了眼镜。 云溪原本因为出院而很兴奋,这时候神经又突然冷静下来。很多事从脑子里掠过,他想起来这个家的第一天晚上,他从沙发上爬起来,在刺眼的灯光里第一次看见了傅闻远。 他以为的没有道理可言的对长辈的亲近,原来就是不知所谓的初次动心。 第二十六章 客厅的立钟摆过第九下时,云溪站在了傅闻远卧室门口,怀里抱着待会儿要换的睡衣。 因为高度的差距,所以他仰着脸。刘海有些湿,脸上也带着潮气,长睫毛几根几根粘作一簇,应该是来前刚在水龙头下冲过。 “先生,我来洗澡。” 小孩儿嘴唇红红的,说话的时候声音倒不是很低,只是尾音打颤,说完就拿两只圆眼睛盯着傅闻远瞧。 水珠还没擦干净的脸很白,但不是前段时间的苍白,反而更像是牛奶,有些莹润的光泽。 泛起红晕之后,又令人想到某种甜点,看上去带着甜。 他看向傅闻远的眼睛里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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